末日博士
发布于 2023-06-06 ,作者 crvdgc走过转角的时候,谢尔被撞了一下。抬头一看是个小女孩,也就十来岁吧。神色慌张,蓝色的吊带工装裤沾满泥土,还划破了几个口子。女孩看都没看就自顾自走了。谢尔也就没再计较。他挤上了站满人的动力平台。闸门关闭,电铃响起,他终于上了回家的路了。
今天谢尔特意提前下了班,恨不得现在就打开唱片机。昨天他弄到了一张凯蒂O的唱片,最新的一张,还没来得及听,一整天除了这个什么都想不了。他被凯蒂O迷住了,这他承认,就像第五区成百上千的人一样。如果没有她的歌声的话,他简直无法想象该如何忍受这里的艰苦生活。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配额都用到了音响系统上,并且还亲自上手调试研究,而它也没让他失望。凯蒂O的歌声就像是在她的耳边一样,甚至连她的呼吸……她似乎可以把他带离这个地下世界,回到只能从书本中读到的地表上。不,甚至比那更远。他曾瞥到过这样的景象,一个有着凯蒂O面庞的天使,张开绿色的双翼,掠过整个地表城市,而他就站在地面上见证着这一切。
电铃再次响起。在谢尔还没有意识之前,身体已经凭着记忆带他下了动力平台。沿着惯常的隧道,在黯淡的壁光下,他向自己的舱室走去。他没有加快步伐,甚至还刻意压低了速度,他想让一切都恰到好处。到了门口,他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是小时候照顾过他的保育员,王姨。
“还没吃饭呢吧。我给你带了一锅汤。赶紧趁热喝了吧。”她抱着一口瓦罐。上面积了不少灰,看来是赶了很远的路。但现在,谢尔只想听唱片。
“那进来说吧。”谢尔回答到。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挫败,但不确定自己是否掩饰了过去。
王姨打开了瓦罐的盖子,大块的蒸汽立刻填满了房间。这是谢尔小时候常喝的汤,蛋白质条和调味凝胶。他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王姨则默默地看着他。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呢?”
“嗨,这不是惦记你吗……”
谢尔尴尬地笑了笑,是自己喝得还不够。王姨看着他把一整碗喝下去之后,才开了口:
“谢尔啊,你还记得柯什不?跟你一起玩大的那个。前一阵子她不是出了点事嘛,最近转到了第五区第二医院。我去照应了一会儿,毕竟谁能放得下心啊。自从你宋叔走了之后,你们这几个孩子,谁我不是当作亲生的呀。她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人陪。你看你不也正好在第五区嘛,我想着……”
谢尔知道柯什的情况。她已经疯了。更准确地说,她生病了并且疯了。从保育园出去后,她被人总联录用了,加入了上潜队,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她穿着笨重的上潜服去地表上搜寻过去的资源和科技。但没到一个月,她就倒下了。好像是设备出了什么问题,她受到了过量的辐射,得了癌症。全队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从那之后就沉浸在绝望和怨恨中,而绝望和怨恨也逐渐渗透进了她的体内,想要伺机溢出到任何帮助她的人身上。包括谢尔在内,她联系过保育园时候的所有人,问他们有没有安眠药让她自杀。只有菲儿回应了。他没给她安眠药,而是自己过去了。半年之后,菲儿也疯了。
“我知道了,”谢尔说,“王姨你自己也多关照身体。今天不早了,你这路也挺远的,要不今天就回去吧。”
“你一定记得抽空去看看啊。”王姨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把剩下的汤倒给了谢尔,带着瓦罐走了。
“知道了。我会去看的。”谢尔舒了一口气。汤的味道还留在屋里,他打开了排风扇。等换完空气后,他就能一个人享受凯蒂O的新唱片了。他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风扇的嗡嗡声令他烦躁。
也许现在也可以去看看柯什。谢尔想,他早就知道了柯什转到附近医院的消息,而且今天回来得也很早……他喜欢过柯什,柯什也喜欢过他。不过那是小时候了。离开保育园之后,两人也就没怎么再联系了。虽然从没谈起过,但他们也大概都彼此明白这件事的结果了。顶多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柯什上潜的第一周,给他捡回来了一件礼物,一个米黄色的五角星塑料玩具。他小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后来弄丢了。柯什说地面上这个还是挺常见的,就顺手给他捡了一个回来。那东西在盖格盒里放了整整一个月,才被允许取出。而那时,柯什已经病倒了。
谢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通常他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听凯蒂O的,因为这样才能让自己关注到最多的细节。但是今天……他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排气扇,打开了唱片机。
电子交响乐的伴奏由简单到复杂,一种张弛有度的华丽次第展开,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个完美的声音出场做好准备。谢尔屏住了呼吸。
这次的伴奏确实超越了以往,无论是从复杂性、表现力,还有……长度上?凯蒂O的声音为什么还没有出现,谢尔感觉整首歌已经至少过了一半的时间,却没有听到半点凯蒂O的声音。他直接跳到了下一首,还是如此。难道自己拿错了唱片?他从唱片架上抽出了一张凯蒂O过去的唱片,换掉了正在播放的那张。这次他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旋律,但是凯蒂O的歌声却消失了,一干二净,半点踪影也没了。
谢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噩梦之中。凯蒂O的声音在哪?他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想要立刻听到她的声音。任何声音都好。一种恐惧包裹住了他。如果自己从此再也听不到凯蒂O的声音了,那会怎样?谢尔不敢想象。
忽然间,高悬在墙角上的电铃响起。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人总联的每日广播时间,谢尔只好关上了唱片机,但他的心思仍然在凯蒂O上。
“……这次失败的卫星实验,使地表充满辐射,无法再支持任何生命。自此人类移居地下,在人类总括发展联合的带领下,开拓出了一条新的前进之路……”
每日重复的内容,已经让谢尔昏昏欲睡。他干脆吞下了一片普拉斯梅,躺在了椅子上。加热器的金属丝吱嘎作响,谢尔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脏乱的房间中,只有那台唱片机整洁地摆在那里,四方的底座给他一种威严的感觉。似乎这就是他的神龛,但今日他的女神却不同以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广播仍在继续:“……因为计算失误而造成灾难的钱伯伦博士,仍然独自居住在卫星上。他坚信自己没有错误,想要重启实验。为此,人总联在最后一刻使用了地面的超驰控制设施,避免了灾难的再次发生。但钱伯伦博士并不死心,他从卫星上播放着无线电广播,信号随卫星遍布全球,不断招募着新的秘密信徒。只有去找柯什,你才能重新听到凯蒂O的声音。自此……”
等等,谢尔听到了凯蒂O的名字,就从广播里,这不可能。广播的内容是预先录制好的,每天都一样。话题无非是历史和人总联的宣传。一位流行歌手是永远不会被提及的。而且提到的那句话,“只有去找柯什,才能重新听到凯蒂O的声音。”完完全全就是对着他说的。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他的大脑,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普拉斯梅的药效。也许正是因为后者,他才听到了一些妄想中的话语。谢尔一向以能够控制自己的药物用量而自豪,不过最近工作积攒的疲惫,以及凯蒂O唱片的刺激,让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天平。
“……那么今天的广播就到这里。请记得去找柯什哦。”
不会错的,最后的那句话确确实实是对他说的,而且是凯蒂O的声音。凯蒂O向他讲话了,而且是通过广播。今天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怪事。也许是他的挣扎使血液循环加快,普拉斯梅的药效比以往更强。一对绿色的双翼将他环抱,他向前伸出双手,但却被毯子绊了一下,倒在床边,陷入了温暖的黑暗当中。
第二天醒来时,谢尔头痛欲裂,尤其是摔到的部分,痛感似乎一直延伸到耳朵中。要么是酒精,要么是普拉斯梅。又或者是因为两个一起。看外面的壁光已经到了白天,过了上班的时间,不过谢尔不想做任何事情。
对了,凯蒂O。昨天晚上的经历他到现在还不敢确信是不是真的。他听说癌细胞扩散到大脑的时候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说不定柯什就是这样。都怪王姨。好好地提起柯什干什么。谢尔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热了一下王姨给他留下的汤。
吃过之后,谢尔深呼了一口气,接上了唱片机。熟悉的前奏……三、二、一……只有伴奏,没有歌声。
所以,昨天的一切并不是幻觉。或者说,是一个仍未消退的幻觉。要去找柯什吗?真该死。他不应该自行断药的。即使昨天那个声音只不过是幻觉,它也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要求——去看望柯什。也许满足了这个要求,幻觉就会消失?从积极的角度考虑,每当他很久没听一张唱片,隔一段时间再回去听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新鲜感,也许吧。他挑了几张唱片放到包里,又塞了一瓶水,还有那个塑料玩具。去找柯什吧。关门的一瞬间,谢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不起来柯什是什么样子了。
沿着隧道墙标的指引,谢尔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医院。
实际看起来,柯什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憔悴。她身穿灰白相间的病号服,躺在窗边的一张床上。一个护士在一边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被角。两人都板着脸,似乎闹着什么矛盾。
“你怎么来了?”柯什问。
柯什的语气中,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示惊讶。也可能是她太疲惫了。护士最后折了一下被角,拍了拍就走了,避开了谢尔的目光。
“凯蒂O,”谢尔从包里取出了那张新的唱片,“我是为此而来的。”
“哈,我不怎么喜欢她的歌。旋律很乱,唱得俗套又腻人,没什么意思。”
“也许你会喜欢这张也说不定。刚出来的,还没多少人听过。”
“好吧。那试试也无妨。”
柯什的冷淡让谢尔感到很受伤。并非因为她没有感谢他过来,而是她对凯蒂O毫不在意,就好像她只是什么随便的歌手一样。那可是凯蒂O啊!如果他能制定宇宙的规则的话,他会让凯蒂O的歌声能够治愈癌症。
“你带唱片机了吗?”柯什问。
啊,可恶。谢尔脱口而出:“我现在就可以回家取,然后马上……”
然后马上回来。谢尔打住了。柯什的病房,与他的住处之间,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距离,而自己却从来没来过。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回避。
柯什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好像在所有人之中,只有她置身事外一样。
“你去把刚才那个护士叫回来吧,医院有台公用的唱片机。”柯什说,“不过她还在生我的气呢,要不你还是直接和她说吧。你敢信吗,她生我气的理由,竟然是我不够努力配合他们那些‘治疗’,好像我死了会给她造成什么损失一样。她这么关心我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没用。”
谢尔逃出了病房。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在护士站找到了之前那位护士。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了一台老式唱片机。
“你觉得柯什的状态怎么样?”谢尔问。
“和以前一样,不过能做到这样对于癌症病人来说已经算是好消息了。”护士说,“你是她什么人来着?”
“小时候认识的……朋友。”
“是吗?”护士说,“她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谢尔低下了头,涨红了脸。如果不是因为想听凯蒂O的唱片,也许他是不会过来的。不,他知道自己不会过来。为什么没能早点来看望柯什?现在说什么也无法弥补这点了。比起悔恨,他更讨厌这种负罪的无力感,就像是一个坐上了被告席才明白过来的犯人一样。
“你要的唱片机。”护士打破了沉默。
“……多谢。”
“她已经很努力了。”
“什么?”
“柯什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护士说,“尽管她从来都没相信过任何这些疗法会起作用,但她之前还是一一照做了。每一种药,每一次检查,没有人比她更认真地对待她的癌症。她会仔细阅读注射液包装上的说明,还会默默地计算显像照射时间。但最后的最后,正如她所害怕的那样,这些努力没能拯救她。癌症扩散了。于是柯什开始了自暴自弃。她不想承认自己有所期待,于是便以不配合为自己开脱。这样一来,一旦病情继续恶化的话,她就能够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受治疗,而不是因为这些治疗和努力不会带来任何改变。相对于病死,她更害怕的是绝望。如果你想拯救她,你就必须得帮她改变这一点。”
“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会知道的。你已经来到这里了,不是么?”
谢尔接过了唱片机。此时此刻,他只想照顾好柯什,尽自己所能补偿她,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其他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回到房间时,柯什正独自望着窗外。虽然病房采用了少见的大扇窗户的设计,但外面只有点着壁光的单调岩壁。
“那个护士让你等了半天吧,”柯什把目光收了回来,“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谢尔微微一笑。他仍然能从眼前的柯什中认出她从前的样子,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你不是要放什么唱片来着么?”
谢尔拿出了一张旧的唱片,《小小阴影》。如果凯蒂O的声音恢复了的话,他还是想把第一次播放新唱片的机会,留给家里的音响系统。
他接通电源,屏住了呼吸,在几声滋拉的电流声后,唱片开始播放了。
然后,就像是往常一样,凯蒂O的声音出现了,就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你会随我一起/向深夜中走去吗/我的小小阴影……”
但令谢尔感到奇怪的是,那种急切盼望听到凯蒂O声音的欲望已经消却了。凯蒂O的魔力连同听不到她的诅咒一起消失了。谢尔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不再那么想听了。凯蒂O的歌声真的像柯什说的那样,有一种俗套腻人的感觉。
唱片放完了。柯什不想再听了。护士端来了午饭,但柯什一点没动就放在了一边。
“对了,你绝对猜不到,昨天王姨来找我了。”谢尔说,“还给我带了瓦罐汤。我家里还有一点,你要想尝尝我可以去取点过来。”
“她找你什么事?”
“呃……她想让我来看看你。”
“这就是你来看我的原因?”
“不全是。”
“没事,我不介意的。”柯什说,“这确实像是王姨会干的事。她之前来看我时,我就知道她得张罗点什么事。你去把汤取来,喝过了之后就走吧。你还得去工作吧。”
“不,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你在这能干什么?你是医生还是护士?”
“我……两个都不是。”
“你去吧。”
谢尔离开了医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他不想离开柯什,是因为负罪感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他紧紧地捏住了口袋里的塑料五角星玩具,自己甚至都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给柯什看看。他害怕柯什会说些什么,对现在的他,对他们过去相处的那段时间,对无法避免的死亡。但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就这样回到之前的日常生活中,继续每天在操作台上拧十二个小时的旋钮?
就这么胡乱思考着,谢尔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身穿灰色的人总联制服大衣,正在手里的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请问是谢尔吗?”
“是的。”谢尔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但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有灰白的鬓角说明他可能年纪很大。“请问您是?”
“人类总括发展联合对外事务署专员,康托。”男人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今天过来是想确认一些信息。这是你的舱室吧,我们进去谈吧。”
谢尔开了门。厨房里还有剩下的汤,希望这次问话不会持续太久。
康托读着自己的笔记,问:“你的工作是五零四厂传送系统调度员?”
“是的。”
“但你今天没去工作?”
“没有。我去探望了一个朋友来着,她生病了。”
“也就是说,此次缺席没有事先申请并得到批准?”
“事发突然,所以……”
“我相信你知道人总联的规定吧。”康托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人总联广播系统。“无故旷工会让你失去工作,而失去工作也就失去了公民权。”
“我明白这一点。”谢尔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按时回去把汤送给柯什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艰难的时代。失去了地表之后,我们在地下进行的每一项工作都对人类的总体生存至关重要,而这一切都必须在人类总括发展联合的规划指导下进行。”
谢尔连忙回答道:“是的,康托专员。之后我一定会事先请假,取得批准之后再……”
康托摆了摆手,示意谢尔停下:“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但这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那今天过来是……?”
“就像我说过的一样,我是外务署专员。”他检视了一下唱片机,“这是你的唱片机?设备很好嘛。”
“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是凯蒂O的唱片吗?都是哪来的?”
“从朋友那买的,”谢尔盯着他一张张翻看着唱片。
“凯蒂O已经被禁止播放了,你知道吗?”
“什么?为什么?单是第五区就有至少几百人听她。”
“这和她是否被禁止没有任何关系,”康托转向了他,“你知道凯蒂O是谁吗?”
“不知道,据说没人知道。”
康托指了指天上,“凯蒂O的唱片全部来自钱伯伦博士的卫星。”
“末日博士?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钱伯伦博士在地面上还有很多信徒。他们打算帮助他进行下一次实验。”康托紧盯着谢尔,似乎想从反应中嗅出什么线索。“虽然我们还不清楚阴谋的本质,但其中的重要一环就是接收卫星的无线电信号,录制并且分发凯蒂O的唱片。因此我们将回收她的所有唱片。”
“不……”谢尔觉得天旋地转,扶住了墙壁才没有倒下,“我能听一下最新的那张吗?我买了之后还没有听过……”
“不行。而且在查清你和这一阴谋的关系之前,你得跟我走。”康托从桌子上拾起了一片普拉斯梅,“我想这对你也会有好处。”
“我能去告诉一下柯什吗?她就是我那位生病的朋友。她现在还在医院等着我。”
“我们会通知她的。”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谢尔没能把汤送给柯什,他顺从地随康托登上了一个封闭式动力平台。整个平台上只有他们两人。平台沿隧道弯折,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发展区块,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柱状设施前。
“这里是人总联外务署,”康托说,“你需要在这暂住一段时间。”
走进了设施,谢尔以为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走廊似乎能容得下五六个人并排行走。除了货运隧道,谢尔还没见过如此宽敞的走廊。也许在这里浪费是被允许的?又或者这并不是浪费,而是有什么他不理解的功能?墙壁也不是通常的裸露钢筋混凝土,而是均匀的白色。偶有身穿人总联制服的人路过他们。
绕着环形的走廊走了不知道多久,谢尔被领进了一扇门中,房间里也全都是白色。一边放着一张床,另一边则是个一体式卫生设施。屋子的尽头是一个电子屏幕,直接嵌进了墙里。不用说,它肯定也能播放人总联的广播。
“先换衣服吧,”康托指了指床上叠好了的一套衣服,“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和外面不太一样。这是个末日前的建筑,仍然保留了当时的铺张,或者说优雅。”
谢尔换上了新的衣服,是一身尼龙的黑色套装。上面没有任何标志,甚至连兜都没有。谢尔不禁好奇,这到底是给做什么工作的人准备的。
“调查清楚后,就会很快让你离开。在那之前,你必须先看一遍我们的历史教育短片。”康托说,“也许你仍然割舍不下那个流行歌手,但你得明白,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总体生存。”
屏幕亮了起来。画面中一片黑暗,间杂着一些模糊的光点,是星空的录像。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从正中央爆发,迅速覆盖了整个屏幕。接着,画面震颤了一下,光芒逐渐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绿色的射流,从光点中向外发出,远端略微弯曲散开。那射流仿佛一对绿色的翅膀,掠过天空,或者说是一条扫描线。录像的画面也逐渐充满了噪点,最终被淹没,回归了黑暗。
“这就是开启‘漫长的末日’的灾难。画面是从追踪质量投射器的摄像机中所得来的。”康托说,“当时正是生态战争末期,人们将太空看作最后的避难所,而质量投射器,就是通往避难所的桥梁。然而,就在第一次投射实验中,钱伯伦博士的一个计算失误,开启了这场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灾难。地表绝大部分人口因为最初的放射线照射而死。幸存者所面临的,就是现在我们仍在经历的‘漫长的末日’。画面中的两绿线是轨道实验室在不断将放射性粒子喷射到大气中,这一过程持续了整整两年半。随着放射尘的沉降,地表充满了辐射,已经不再适宜人类生存。就这样,通往太空的救赎之路被永远封闭了,连原来勉强能够维生的家园,也成为了死地。等到辐射衰变到可以生存的水平,需要花上千年之久。在那之前,人类必须向地下迁徙以谋求生存——厚重的岩层会阻断辐射,但同时也让地下的生活变得十分艰难。因此,我们组建了人类总括发展联合,来统筹管理这一过程,希望能带领人类最终度过这次灾难。
“但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在质量投射器的卫星里,有一个人幸存下来了,他就是人称末日博士的钱伯伦。当时他身处监测舱中,因此被保护仪器的特制舱壁救了下来。在大气恢复到了能够通讯之后,我们接收到了来自卫星的无线电通讯,才了解到了这一点。钱伯伦博士坚信自己当时的计算没有错误,事故的发生纯属偶然。他说自己已经设计出了一种补救措施,可以将地表上的辐射消除,他将此称为第二次实验。但遗憾的是,人总联没有一位科学家能证实他的想法。相反,它有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彻底断绝人类的生路。当我们向他传达了这个想法时,钱伯伦声称自己一定会将实验进行下去,就切断了和我们的通讯。
“在那之后,钱伯伦博士开始从卫星向地面进行广播。听起来只是他的一些个人独白。内容十分散乱,如同梦呓。他像是在接受什么人的采访一样,一会回忆自己的童年,一会谈论在实验室里的生活,偶尔也会有他的科学讲座或者哲学感悟。人总联认为他无法接受自己造成了如此巨大灾难的事实,而陷入了精神错乱。这理应成为这次危机的结束,但他的广播似乎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地球上的一些人被转化成了钱伯伦的秘密支持者。他们自称末日穿越者,相信着第二次实验会带领他们穿越这次末日。这些人暗中对人总联的发展活动进行破坏,并为第二次实验进行准备。
“人总联意识到,最终仍有一个人无法被纳入到人类的总括发展中,那就是钱伯伦。因此,这个本应总括一切的机构,却成立了对外事务署。而我们现在正身处其中。”
“第二次实验?我以为那次危机已经解决了。”谢尔问。
“并没有完全解决。实际上,末日穿越者正在用火箭将物资送往卫星。钱伯伦博士仍然可能将实验进行下去。我们认为这条情报可能会引起恐慌,扰乱生产计划,于是便将其限制在外务署的范围内。”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了审判。”
“为了审判我?”
“你将来会明白的,也许吧。”
“那这和凯蒂O有什么关系?你说她的唱片来自于卫星?”
“是的。我们确信有一些末日穿越者,从卫星的广播信号中提取出了凯蒂O的音乐,制作成唱片四处分发。尽管我们还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几张唱片能怎么样?”
“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必须谨慎对待。毕竟事关人类总体生存的,没有一件小事。”康托说,“希望你在这里等待的时候,把这一点牢牢记住。”
康托拿上了谢尔换下来的衣服,离开了房间,锁上了门。他沿环形走廊走了半圈,坐电梯去了顶层。那层只有一个房间。房间中除了电梯井之外,别无他物。环形的墙壁上布满了电子屏幕,但大多数是关闭的,只有一个亮起,上面显示着谢尔所在房间的监控画面。
屏幕的荧光,映出了人总联的首席秘书长邱奇的脸。她正在那里等着康托。
“把衣服拿给分析科吧。”邱奇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恕我直言,秘书长女士。我到现在还是无法认同这种方法,”康托瞥了一眼监控中的谢尔,“他太难以预料了,我不信任他能够将审判引导向正确的方向。”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我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两星期前末日穿越者又成功发射了一枚火箭,根据我们的观测,它已经成功对接到了钱伯伦的卫星上。再这样下去,第二次实验启动已经指日可待了。”
“但您也说过,事关人类总体生存的,没有一件小事。我不懂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明明有更加安全的方法,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
“一直等待下去么?康托,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方法,只是逃避而已。那只能推迟末日的到来。”
“末日已经到来了,但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它的终点可以被无限推迟下去。这不正是总体存活的意义所在么?”
邱奇没有回答。她的脸在屏幕的荧光下闪烁不定。“你可以退下了,康托专员。”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康托没有离去,只是低下了头,“您是否也开始相信钱伯伦能够拯救末日了呢?”
“我相信什么并不重要。”邱奇望向了康托,“毕竟被选为审判者的并不是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谢尔本来以为,在地下隧道里穿梭的生活已经无聊至极了,但真正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才发现单调生活的可怕。他用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除此之外,房间内没有任何变化。每天的生活中,一下子不需要十二小时集中精力去观测信号、调节旋钮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度过独处的时间。每天重复的人总联广播竟然让他产生了期待。他仍然留着柯什给他的那个塑料五角星,康托并没有真的检查什么私人物品。说起来,他不像是在监狱,反而像是在病房。柯什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也许将来再也听不到凯蒂O的唱片了,但和柯什一起听的那次,让他也没有那么迷恋凯蒂O了。这也许是好事。他并没有失去生活中的唯一热情,而是用照顾柯什的愿望取而代之。但愿望只是愿望而已,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在这间屋子里无所事事,而柯什正在死去。有时他会想起保育园的事情,并因此哭泣。另一些时候,他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就像普拉斯梅药效消退时的反应一样。
他曾经通过送饭的数量来计算时间,但现在他已经忘了。
一天,在谢尔半睡半醒的时候,他感到手里传来了一阵阵刺痒的感觉。是柯什的五角星,它在振动,像是个昆虫一样,还闪烁起了红光。
“终于好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一个女声对他说道。
谢尔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快餐厅里,广播中正放着快节奏的流行音乐。落地窗外的街道上,车流密集,人来人往。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有些暗下来的意思,楼宇变成了黑色的轮廓,零星点上了几盏灯。
桌子对面,刚刚和自己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米黄色宽领罩衫的女孩。是柯什。她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蜂鸣器,说:“用我去取吗?”
“……不了,还是我来吧。”谢尔说,一时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来到了柜台前,服务员阿姨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504号。”阿姨叫道。
“这里。”谢尔交出了手中的蜂鸣器。
“两份蛋白条汉堡,一份大薯条,一杯汽水,一碗瓦罐汤。”她点了点餐盘里的东西,“有空一定记得抽空去看看柯什啊,请慢用。”
谢尔接过餐盘,他感觉自己认得那个服务员。餐盘里的小票上写着:
人总联汉堡(第五区)
汉堡x2
薯条(大)x1
侧棱x5
总计…9天
收银员:王姨
竭诚服务,找出真相。
原来是叫王姨。谢尔确实认识来着,只是想不起在哪认识的。回到座位时,柯什已经开始看起了手机。
“怎么了?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柯什说。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要是不舒服,吃完回去也行。”柯什打开了一个汉堡包装,“结婚周年纪念也不一定非得看电影。”
“那倒不用,票都买了。”谢尔回答说。他和柯什已经结婚三年了,他刚刚记起了这一点,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今天要看什么来着?”
“不就是……什么来着?”柯什从兜里取出了电影票,“啊对,《末日博士的审判》。”
“这电影是讲什么的?”
“不是你要看的吗?”
“有点忘了。”谢尔把电影票放在桌子上展平,上面印着一张小海报。在一个正下着暴风雨的荒野中,天空划过一道绿色的闪电,画面正中是一个男人,被绑在一个黑色的方尖碑上。
“看着像是李尔王一样。说是这个人因为什么事情被放逐到荒野里,然后在暴风雨中疯了。”
“因为……什么事情?”谢尔有些焦躁。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仿佛全世界都要被这个答案而确定下来一样。
“我也不知道。一会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谢尔叹了口气。紧张的感觉还在,只是也没什么好做的了,除了等待电影开演。
快餐店的背景音乐刚刚放完了一曲,一首新的开始播放了。
“等等,这首曲子!”谢尔说,“是凯蒂O!”
“是啊,”柯什说,“她的歌太俗套了,还有点腻人,我不怎么喜欢。”
“嗯……确实如此。”尽管如此,谢尔仍然很想听清楚她的歌声,只是快餐店里十分嘈杂,而广播的声音也时大时小。
门口,一个穿灰色人总联制服的人急匆匆地推门离开。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歌声却大了起来。原来歌声来自外面。
谢尔跟了上去,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外。凯蒂O的声音清晰地像在他的耳边一样,在街道上回荡着。歌曲进入到高潮的一瞬间,一道亮光划破了夜幕,谢尔像是要瞎了一样。等到眼睛的刺痛消失时,他才发现,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远方,一个天使展开绿色的双翼,拂过街道,向他飞来,她有着雕像一般的面容。谢尔伸出双臂,迎接她的怀抱,但碰上的却是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
他推开了门,来到了人总联外务署囚禁他的房间之外。难道之前门一直没有锁吗?
金属摩擦的吱嘎声。谢尔向旁边看去,昏暗的走廊里,一个人正推着一副担架,被他拦在了那里。
“你怎么出来了?”那人说,谢尔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康托。
“看来也没有一干二净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康托从腰里抽出一个筒形的东西,对准了谢尔。
尽管从来没见过,但谢尔明白,那不是什么充满善意的设备。实际上,他相信那个东西就是书中提到过的枪。
一声巨响回荡在走廊中。谢尔被冲击力震得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左肋下方传来了剧痛。一股温热的血液涌出,浸透了他那宽松的衣服。他大口地吸着气,却仍然觉得头晕。
康托举枪转向了担架上的人,随即又是一声巨响。
谢尔紧紧抓住快要模糊的意识,他看到康托的身影倒了下去,而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柯什……”谢尔晕了过去。
一阵扯动打破了谢尔的平静。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是他见过的那位护士,正在拆他身上的绷带。谢尔向边上看去,柯什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但这转身牵动了他的伤口,他不由得哼了一下。
“你醒了?”护士注意到了谢尔,“十分抱歉,你受伤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工作失误。”
“我怎么被……送到了医院?”
“这儿不是医院。”护士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这里是人总联外务署。”
“那你怎么……柯什也……”谢尔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也在慢慢复苏。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而且我也知道那些问题是什么。”护士说,“别担心,我会一一回答你。”
护士将拆下的绷带放到了一个金属托盘中,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接着她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一旁的柯什向他伸出了手,里面是那个米黄色的塑料五角星玩具:“没想到你还带着这个。”
“我……”
“行了吧你。”柯什笑了笑,“看你那样。”
不知怎么,谢尔想到,受伤之后,一切好像都变得更好了。柯什的笑容正如记忆中那样,仿佛能治愈一切,包括她自己。希望重新在他心中燃起。同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又重新看到了窗外的壁光。他像是第一次活过来一样,在一个全新的世界中。
护士完成了检查。“还不错。完全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就好。”
“她说你救了我的命。”柯什说。
“也许还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护士说,”不过,也可能完全葬送了人类的未来。“
“你到底是谁?”谢尔问。
“我是柯什的护士。不过正如你所猜测的一样,我还有另一份工作,人总联首席秘书长,邱奇。”
“首席……秘书长?”谢尔十分惊讶,柯什只是默默地听着。
“也就是说,你管理着整个人总联?”
“大多数情况下,人总联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在关键节点决定一下方向。而现在,我们就到了一个关键节点上。”
“这个节点……和我们有关?”
“是的,请跟我来。”邱奇把柯什安座在一个轮椅里。谢尔也尝试着起了身。
三人进入了电梯中,邱奇在控制板上插入了一把钥匙。电梯一路向上,到了最高层,但并没有停下。指示灯灭掉了,而他们仍在上升。
“这是要去哪?”谢尔问。
“地表。”邱奇回答说。
“什么?”谢尔一下慌了起来,柯什也十分惊恐。自小的教育使得对地表的恐惧几乎成为了第二本能,而且正是地表的辐射使得柯什患上了癌症。
“别担心,”邱奇说,“那里是整个人总联辐射防护最好的地方。”
电梯停下了。谢尔半信半疑地推着柯什的轮椅随邱奇走出了电梯。
四周是一片旷野。伴随他们一生的封闭在这里瞬间被展开。他们不再被界限所定义、压缩、几近于消失,而是向四周扩张,仿佛与万事万物连为一体。漆黑的天空中,一个绿色的发光条带缓缓舞动。荧光照亮了地面。上面铺满了野草,随风摇摆。远处山峦起伏,如同正弦线一样柔和。
整片风景,在他们的脚下截止。他们所处的地面,不是草坪,而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纯白圆形,将内部与外部分隔开来。
“这是一个透明的穹顶,”邱奇解释道,“当然外部的辐射已经被屏蔽掉了。”
穹顶上零星地散布着白色的图案。大部分是不断流动的曲线,间或出现一些几何图形。谢尔还看到了一些不认识的文字。
圆形的正中,则是一个黑色的立柱一样的东西。邱奇带他们向那里走去。
“这是五棱台,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它的形状是个五棱台。它是台计算机。穹顶上所呈现的曲线和符号,正是它的计算结果。五棱台通过穹顶观察自己,从而完成对计算结果的感知。它是一台有知觉的计算机。”
三人来到了五棱台面前,它大概有一人高。这种计算过程和谢尔用旋钮所控制的工业调度完全不同,不如说是闻所未闻。
“它的输入,是人总联一切传感器,也就是说,人类所能感知的一切。”邱奇说,“而它的输出,只有一个:审判者的人选。”
“审判?审判什么?”
“末日博士的生死。换句话说,也就是所有人类的未来。”
“怎么会……”
“正如你所见,整个建筑都是末日前所修建的,它就是宣传中提到的超驰控制设备。但不同于宣传的是,当我们得知末日博士准备进行第二次实验时,我们只是找到了它,却没能控制它。通过这里的技术手册,我们了解到,末日前的人们已经为可能的灾难做了准备。五棱台能够汇总所有信息,从全体人类中选出一个人决定对末日博士的审判。如果他被判有罪,那么一个无线电信号将从这里发射出去,激活埋入在他脑中的神经毒素胶囊,永远地解除第二次实验的危险。相反,如果他被判无罪,什么都不会发生。末日博士钱伯伦将有机会进行他的第二次实验,而整个人类的未来,可能在实验中灰飞烟灭。”
柯什和谢尔都默不作声,体会着邱奇话中的含义。
“我不能……这个决定太大了,我无法做出。”谢尔感到胸口压抑,透不过气来。
“没关系,”邱奇说,“因为被选中成为审判者的,不是你,而是她——柯什。就在她被确诊患上癌症的那一刻,她被选中成为下一位审判者了。而在九天后,她需要做出审判。”
谢尔惊讶地望着柯什。她却十分冷静,不如说是无动于衷。
“你说下一位审判者,这是什么意思?”柯什开口了,“按理说,审判只能发生一次。”
“对此我不想做任何隐瞒。”邱奇说,“人总联不相信钱伯伦的第二次实验能达到他所宣称的效果。我们确实很希望他能够成功,但遗憾的是,科学告诉我们的结果却不同。在你之前,还有六位审判者被选中。作为人总联的居民,他们从来没有与钱伯伦产生过任何直接联系。因此合理的估计是,每个人都会做出有罪判决。但奇怪的是,在临近审判时,他们都表现出了做出无罪判决的倾向。因此我们不得不强行终止审判——也就是说,杀了审判者,让五棱台重新挑选。”
“你说杀了审判者……但他们是无辜的啊!”谢尔说。
“我们当然不希望如此,但人总联需要考虑的是人类的总体生存。对人类的总体生存而言,任何事情都不能算做小事。因此我们选择了风险最低的解决方法。康托专员想对你们采取相同的措施,但我选择了相信你们——相信柯什。康托无法接受,于是在柯什被转移到外务署的过程中劫持了她。后来他被谢尔拦了下来,情急之下想要直接杀死你们。我听到了枪声后,赶了过去,向康托开了一枪,终止了他的行动。”
“你是说……你杀了康托?”
“是的。”邱奇面不改色。
柯什突然发出了一阵冷笑,“为什么要做到如此的地步?为什么要相信我?我有什么值得相信的?我对人类,对这世界没有半点同情。我已经受够了这里,受够了你这个半调子护士。还有你,谢尔。现在来看什么?看我是怎么出丑的吗?好奇我是要怎么死的吗?还是说,你想要什么原谅?给自己安排一个救赎的桥段?我看你们都疯了。”
谢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柯什是对的,我们都疯了,只有柯什才是这里唯一一个清醒的人。面对自己的私人末日,她比所有人更清楚地抓住了死亡的本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每个人都可能疯了。”邱奇说,“末日博士卫星上的无线电会对人的精神产生某种影响,表现上就和那个人疯了一样。我们怀疑,末日穿越者和前面六个审判者都是如此。不过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五棱台会对人产生十分类似的影响,几乎无法区别。但它所引起的幻觉,正如一个神迹一样,可能会引导你拯救你所爱的人。”
谢尔能够理解她,而她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我选择相信你们,相信你——柯什,是因为一段幻觉,或者说一段引导。也许那是五棱台在向我展示末日结束之后可能拥有的幸福生活,但也可能是末日博士本身精心编造的谎言。最终我选择了相信。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我把人类的整个未来交到了你们的手中。”
“你想让我怎么办?杀了钱伯伦吗?”柯什问。
“找出真相。”邱奇说,“如果在重重的谎言与破坏下,钱伯伦那里确实隐藏着拯救人类的希望的话,请你保留它。”
“我不关心什么真相。”
“你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邱奇说,“你怨恨自己的痛苦,想在其中找到什么意义,得到的却只有世界的沉默。因此你变得绝望、怨天尤人,但现在,你知道了一切的意义。整个世界都在引导你来到此刻,完成自己的使命,为人类找到最终的救赎。”
“不。”柯什说。
“不?这算什么回答。”邱奇说,“难道你还不理解其中重大意义所在吗?”
“我明白,但是不,我不会成为审判者,我也不会参与什么审判。我不认识钱伯伦,也不想认识他。我不关心他做过什么事,也不关心他将要做什么事情。”
“那你会毁了我们所有人的。”
“那算什么,”柯什轻笑了一下,“你们已经毁了我。”
谢尔发现,三个人忽然间再没有什么话说了。邱奇眉头紧蹙,处于一种怀疑和不解之中。柯什一如既往,但她的那些话,好像让自己也很受伤。谢尔只是觉得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关于凯蒂O、关于那些幻觉。真的是五棱台将他引导到这里来的吗?还是说,是钱伯伦在设下什么陷阱?一种无力感从他心中升起。他不想把自己绕进什么复杂的阴谋之中。他想在兜里翻找普拉斯梅,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口袋。也许相比之下回到工厂还是个更好的选择。忘记柯什、忘记人总联、忘记一切。
忽然间,围绕着他们的天空传来了一阵抖动。是穹顶,正在发生什么变化。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白色文字如同泉水一样从四处涌现了出来,新出现的文字覆盖在之前的文字上,重重叠叠,瞬间填满了整个世界。谢尔尝试读出些什么,但只看清了一行:
炽天原在的闹市区平方凯蒂冬天等待菲利普等待等待……
“不,不!”邱奇大叫道,“为什么是现在?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邱奇想五棱台扑去,抱住了它,像是想保护它免受什么东西的侵害一样。
“这是怎么了?”谢尔不解。
“只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能明白,”柯什说,“五棱台疯了。”
文字几乎要把整个穹顶变得纯白,但正上方却留下了一个空洞。向外看去,天空中舞动的绿色放射粒子带如同被水鸟划开的波纹一样,裂开了一个口子。一个绿色的光点闪过,接着是一道强光,越来越强烈,谢尔刺痛得闭上了眼睛。灼热迎面扑来,全世界都在融化。
“是钱伯伦的卫星,不!”邱奇在某处大喊道。
透过闭上的眼皮,谢尔仍然看到了,一道强光柱从天上投射下来,切开了穹顶,划过五棱台和抱在上面的邱奇,然后消失了。
一条巨大的黑色柱状残像留在了他的视野内。谢尔什么都看不到,也许他会永远如此。他在颤抖。但接下来的一瞬间,他感到柯什拉住了自己的手。他冷静了下来,与她一同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谢尔的双眼已经不再疼痛了。他睁开了眼睛,夜幕如同披上了一层壁光一样,微微泛白。在他和柯什的面前,横贯圆形底座的,是一条巨大的裂痕。穹顶和地面被熔化又凝固了起来。而穹顶正中,是邱奇和五棱台融为一体的残躯。微风不断将上面的灰烬吹落。
“我们出来了。”柯什说,仿佛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一样。
“是的,我们出来了。”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愿望吗?一定有一天要去地面上看看。”柯什激动了起来,“我们来到了真正的地面上,摆脱了一切。我们终于离开了那座死气沉沉的坟墓,重新活了过来。”
“难道我们不回去了吗?地表上可全都是辐射啊。”
“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无所谓了。不过你想回去也可以。”柯什恢复了安稳,但她语气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它不是冰冷的距离,而是给谢尔一种温厚而坚实的感觉,如同现在的天空。
“我要留在这里,”谢尔说,“和你一起。”
“真的吗?但你并没有……”
“没有关系。我不想再回去了。”谢尔说,“是的,我下定决心了。我属于这里,属于你。”
柯什笑了笑。谢尔这才意识到,他们紧握的双手并没有分开。柯什摊开了他的手掌,在其中放上了那颗塑料五角星。
“我们走吧。”柯什说。
“去哪?”
“哪都可以,”柯什回答,“我们终将重新发现一切。”
两人走出了五棱台那已经被切成两半的地面,却发现轮椅并不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驶。于是只得由谢尔架着柯什。两人看到了一条小溪,于是就沿着它向下游走去。矮木丛很难走,树枝拖拽着裤子,让前进变得无比缓慢。太阳也渐渐升了起来,比任何壁光都强烈得多。不过还好柯什有地表行进的经验。她让谢尔闭上眼睛慢慢适应。
炎热、疲惫、口渴,身体不断发出抱怨,肋下的伤口也隐隐作痛。我们仍未找到任何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谢尔想,不过柯什似乎很享受这次冒险。他能从她紧贴的身体中感受到。也许两人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把地底的生活、人总联、末日博士什么的都抛在身后。如果能这样也好。
谢尔感到嗓子冒烟,也许快要虚脱了。柯什却仍然觉得喝小溪中的水并不安全。“我们会找到什么的,我确信。”
谢尔却越来越频繁地被绊到,他不得不放下柯什,坐在一边休息。是辐射吗?但四周明明都充满了生机。小鸟和蜜蜂能在这里生活,为什么他们不行?他模糊地感觉到柯什好像哭了,她将一捧水洒到了他的嘴边。谢尔舔着喝了下去。也许这会拯救我,也许会杀死我。然后柯什就会只剩自己了,还有我的尸体。
“喂,谢尔,快起来。”他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呼喊,“起来把泰特的球拿过来。”
谢尔睁开了眼睛,拖着一种疲惫,仿佛刚刚从永久的睡眠中苏醒过来一样。他在树荫下睡着了,枕着几件随意堆起来的校服。几个同学正在一边的球场上打着篮球。其中一个男孩呼喊着他,让他去取一个新的篮球。
谢尔揉了揉眼睛,感觉身体的酸痛已经缓解一些了。“你们不是有篮球吗?”
“这个篮球快不行了。它要被辐射烤化了。”那个男孩回应,“你去把泰特的那个拿过来吧。我们在这等着你。”说完,他就转身回到了游戏当中。
谢尔站了起来,拍了拍土,向教学楼走去。他一时想不起来刚刚的男生叫什么了。不过中学对他来说已经是一段遥远的记忆了。不对,自己现在不就是中学生吗?一阵轻微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站在四楼的走廊里,看到一个女生背对着他,坐在窗框上,双脚向外伸了出去。只要重心向前一倾,便会跌落下去。而那哭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谢尔走上前去,他记起了那位女生,是柯什。
“嘿,”谢尔打了声招呼,但柯什没有回应。谢尔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像她一样坐上了窗框。他想要在她身边。他小心地爬了上去。把脚伸出窗外时,一阵晕眩感袭了上来,仿佛他已经坠了下去一样。他闭上了眼睛,却感到自己被扶了一下,这才稳定下来。是柯什。她的脸上仍有泪痕,但已经没有在哭泣了。她打量着自己,仿佛是在通过一台天文望远镜观测卫星一样。谢尔勉强给出了一个微笑。
“你在这干什么呢?”柯什终于开了口。
“去拿个篮球。”
“那怎么还不快去?”
“你为什么在哭?”
柯什撇了撇嘴。“我的五角星丢了,米黄色的那个塑料玩具,你见过的。”
“为了一个玩具?”
“一个很重要的玩具。”柯什打量着他,“你不记得了吗,谢尔?演出还有九天就要开始了。”
“什么演出?”谢尔困惑不解。
“你的五角星,不就在你兜里吗?”
谢尔低头看去,确实胸前的兜里露出了一个黄色的尖角。他把五角星拿了出来。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在走廊的灯光下,五角星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忽然一道绿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谢尔吓了一跳,五角星也从手中滑落了。谢尔连忙伸手去接,但整个世界都开始倾倒了。谢尔从窗台上掉了下去。下坠,和一切分离。谢尔向上的最后一瞥中,他看到了柯什同情的眼神,她在哼着一首歌。是凯蒂O。
鸟鸣声让谢尔渐渐苏醒了过来。阳光让他双目刺痛。一只粗糙的手掌贴到了他的额头上。“已经不发烧了。”
谢尔发现自己在一个简易的茅草木棚里。额头上的手属于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他正坐在自己身边,观察着情况。注意到了谢尔的目光,他回以一个微笑。
“柯什呢?”谢尔挣扎着坐起,肋下传来一阵疼痛。
“请小心一点。”那位男性扶了他一下,谢尔这才稳定下来。“柯什没事。我的女儿索菲亚要带她出去转转。她们一早就出发了,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先暂时在这休息一段时间吧。你的伤口感染了,昨天在高烧中昏了过去。不过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但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是哪里?”
“西马林郡,或者是曾经叫这个名字的地方。你是从地下来的吧。我想那里已经不再使用这种名字了。”
谢尔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便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
“我叫泰特,和女儿索菲亚一直住在地上。从末日开始就一直如此了。过去还有我的妻子和她的母亲。不过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因为辐射?我很抱歉……”
“也许吧。”泰特摆了摆手,“但比起和人总联走,她们更愿意待在这里生活,有没有辐射都是如此。我们也一样。”
“你不害怕辐射?柯什她……因为辐射得了癌症。”
“刚开始时没有谁不害怕。只要抬头看看那条在天空中飘动的绿色光带,人人都会回想起那次末日。人总联想要将所有人强制迁移到地下,他们射杀了所有的牲畜,把牛奶倾倒一空。但我们经历了无数的自然灾难,也挺过了生态战争,末日没有杀死我们,人总联也无法将我们带走。我们逃了回来,人总联也不敢跟上。我们把一切都扔掉了,重新开始。我们挖了一个大坑,把东西都扔到里面,盖上土,然后铺上石头,浇上水泥,最后再盖上一层土。我们用土掩埋土。人总联说辐射要上千年才能衰减到安全范围,但我们三个月之后就不再用滤水器了。我们摘野果酿酒,吃河里的鱼,用地里长的菜煲汤。索菲亚的妈妈回来不久后就死了。但我觉得那不是因为辐射。索菲亚的姥姥坚持了更久。如果你们早来一点的话,还能见到她。这里就是地上,没有人总联,没有生态联合,没有末日博士。只有我们彼此,只有生活在继续,几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你们一样看待这一切。我仍然恐惧辐射,光是想到在地面上就让我神经紧张。”
“也许人总联反而是正确的。”泰特说,“还没有到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间。”
外面的树林中传来了两人的说笑声。柯什回来了,挎着一篮野果,身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大概是索菲亚吧。她给谢尔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笑容中,带着一种过于宽广的喜悦,仿佛那欣喜不是为了野果,不是为了柯什,不是为了泰特,甚至不是为了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而是一种面向整个人类、整个世界的微笑。那笑容中有一种隐秘的顽皮、嘲弄,或者说是不真诚,那是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深邃的洞察,反而让他觉得索菲亚像是大人,而他们都是孩子,永远的孩子。
索菲亚看向了谢尔,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一道绿色的激光从谢尔的视野中迸射出来,将他的脑袋和整个世界割裂成了两半。他从那裂口中看到了一个可怖的景象:他的身体被固定到了一张床上,正独自处在一个金属的狭窄房间中,但那不是地下。左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唱片机。一条机械臂像是要更换唱片的样子,却卡在那里,无法动弹。正前方的墙上,是一个玻璃相框,里面嵌着一个米黄色的塑料五角星玩具。而右边的墙壁上,则是一个圆形的玻璃窗。黑色的背景下,一颗明亮的蓝球占据了画面的大半,上面飘动着一条绿色的光带。谢尔知道,那是从末日博士的卫星上看向地球的景象。
幻象在一瞬间之后便消失了,剧烈的头痛取而代之。泰特注意到了谢尔的脸色变得苍白,便又让他躺下。柯什拿了一颗野果,来到了谢尔身边,喂他吃下。那果子很小,酸甜酸甜的,谢尔在地下从来没有吃到过味道如此强烈的食物。柯什说,它叫无花果。
一直到晚上,谢尔都在躲着索菲亚,她却表现得十分普通,看不出来任何异常。谢尔止不住地回想他看到的幻象。那个场景给他一种强烈的真实感。他知道那是末日博士钱伯伦的房间,但里面却摆放着他熟悉的物品。也许这是钱伯伦的诡计,从卫星中发射的信号会让人精神崩溃。钱伯伦想要通过自己影响柯什的审判。他认得那叠唱片,和他的凯蒂O收藏一模一样。曾经的他是如此沉迷凯蒂O,直到柯什治愈了他。她是被五棱台选中的审判者。她承受了钱伯伦的伤害,却要用这伤口去愈合他的伤口。
但另一种可能让他更为恐惧。也许这幻象不是来自于钱伯伦的卫星,而是来自于五棱台。那台计算机被钱伯伦击毁了,但却通过某种方式,仍然在自己的体内延续着存在。对于能获得人总联一切信息的计算机来说,这也许不是一件难事。它仍想完成审判。也许那个幻象是五棱台在警告自己泰特和索菲亚的危险之处。或许他们是钱伯伦的信徒、末日穿越者,设计了严密的计划。通过和钱伯伦的配合,杀死了人总联的首席秘书长,烧毁了名为五棱台的计算机,最终把审判者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准备一举瓦解对末日博士最后的威胁。如果真是如此,那谢尔和柯什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们不会在审判结束之前动手,不然五棱台就会转而选择下一位审判者。但他们会想方设法让柯什做出无罪判决。
又或者,自己就是末日博士钱伯伦。那个卫星中的场景不是幻象,而是现实的裂缝,或者说,从非现实的裂缝中看到的现实。为了赎罪,钱伯伦把自己放逐到的自己一手创造的世界当中。他想要在这里经受苦难,又或者是在这里逃避着什么。但是这个世界却在不断崩溃。也许凯蒂O的唱片就是导火索。在卫星上,他已经把凯蒂O的唱片都听了无数遍,再也没有新的唱片了。
还有一种更简单的解释,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仅仅是他疯了而已。
谢尔在半睡半醒中度过了一晚。他觉得自己好像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攀登一座山,不断有石头从上面掉落划伤他的脸。最终,他还是到了山顶,放下了重负。太阳升起了,到了新一天的早晨。
谢尔下了床,四处走了走。他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另一间房屋里,传来了索菲亚的哭声。谢尔推门进去,发现她正埋在柯什的怀抱中大哭。泰特安稳地躺在两人面前的床上,仿佛仍未清醒一样。柯什看向谢尔,他从她的眼神中明白了,泰特已经死去了。他不像是教科书上所展现的那些死于辐射的人一样,皮肤溃烂,流出污血,而是平静而自然地死去了。也许辐射已经消失了。钱伯伦成功了。又或者没有。无论如何,谢尔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将留在这里,和柯什一起照顾索菲亚。
某种审判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谢尔有种感觉,末日博士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