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箱子
发布于 2021-11-23 ,作者 crvdgc「星球探险家」,这份职业听起来多么刺激。在陌生的星球上见识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人类边疆的伟大开拓者。退休后,坐在壁炉边给孩子讲讲自己的英雄事迹,再写上那么一两本回忆录,丰富一下千千万万青春期躁动的少年的狂妄梦想。
肖尔不得不承认,在干上这一行之前,他的确有一刻是这么想的。「真不敢相信当时的自己竟然如此愚蠢。」现在一切的抱怨只能说给自己听了,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
真实的情况和人们睡前故事中所描述的那些根本沾不上边。首先,探险家们对要探索的星球一点也不陌生。恒星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能对情况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先行的环绕探测器也把行星的表面绕了个遍。立体地形图,大气成分及运动情况,就凭这些都够在当地电视台开一档天气预报了。只有那些元素分布合适的行星,才会引起哪个殖民地上的大企业家们的兴趣。于是他们把探险家们派到那遥远的地方,钻钻矿芯,看看能不能建个厂子之类的。
而探险家存在的唯一理由,是防止这些金贵的自动化机器突然出了什么毛病,直到报废了,消息才传到老总们的耳朵里。
肖尔喝下最后一口汤,将餐具推入了回收口内。他打开了通关几十遍的电子游戏——这总比过期几个月的新闻来得有意思。没玩一会,李贝卡的通讯就来了。
李贝卡是他的搭档。一个人经过这么漫长的旅途一定会疯掉,不过即使有两个人也未见得能让情况好转。李贝卡脑中各种奇思妙想总能把人带入另一种疯狂。
「我找到一个有趣儿的东西,一起出去看看吧。」
「一块鸭子状的陨石都能让你乐半天,我可不想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难道你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么?放下你那破游戏,这东西绝对值得一看。」
肖尔看了看自己那块全周屏,以下十关的场景变化立刻浮现在他的脑中。
「好吧,出去散散步也好。这次又是什么?」
肖尔打开了李贝卡发来的坐标,还没等画面加载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他,「是个箱子。」
全周屏上的立体地图,在李贝卡传来的坐标处显示出一个灰色的方形岩石,上面有三个圆形开口。一个在一边,两个在另一边,一大一小,中间还有个凹槽相连。
「嗯哼,石田怪圈?我至少能想出十种解释方法,来说明在自然情况下也能产生出这样一块石头。」
「写出来一种,回去后你就能为几个花边小报贡献一两万的关注量了。」
「得了吧,李贝卡,这可是外星,有点新奇东西很正常。」
「灰箱子真的是人造的。组成它的一种见所未见的陶瓷,和周围的土质完全不一样。此外,它还把我们的轮足车『锹虫2号』给吃了。」
「什么!?」肖尔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探测器的非自然损坏可是要从工资里赔偿的,这下他一定得跑一趟,写出来一份详尽而有说服力的报告,来证明可怜锹虫的殉职,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了。
「你是说,它就是从这开下去的,再往前走一点就消失了?」
「是的,就是这样。」
肖尔和李贝卡此时正在灰箱子的上面,那个单独的圆形开口边。李贝卡正向肖尔展示锹虫2号最后拍到的画面。
全周显示器中,锹虫2号从单独的圆形开口中缓缓下降,到达了底端,前方只有一个水平方向的圆柱形通道,深度和直径差不多,尽头就是那种石头一样的圆形壁,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轮足车向前开去,刚出了垂直圆柱的范围之外,画面就瞬间消失了。
肖尔又放下一个全周摄像机下去,通道的形状和锹虫2号拍到的一样,只不过锹虫2号本身已经无影无踪了。
「不是摄像头损坏,」肖尔看了看锹虫2号通信的传输速率图,「要么是全车损坏,要么是信号丢失,然后又被悄悄运走的。」
肖尔小心翼翼地把全周摄像头拉了上来,「至少这个没消失。」
「你有什么结论了么?」
「也许是什么外星人献祭的祭坛吧,不知道他们的神对我们的小车意下如何?」
「别扯了,我们看看另外两个洞吧。」
两人决定将它们分别命名为小洞和大洞,而将轮足车消失的那个开口称为深坑。小洞和大洞是两个半球形的开口,小洞直径3.4米多,大洞是它的2倍。虽然这两个开口一眼就能望到底部,李贝卡还是坚持用全周摄像机扫描一下精细的立体模型。这次看来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李贝卡疑惑的眼神。
「那个东西……之前在这里么?」
顺着她的目光,肖尔在大洞中看到了一块蜂窝一样的东西,细看是一堆全周摄像头重重叠叠地嵌在一起,每个上面都伸出了一个半截的伸缩杆,像是哪个小孩子拿着一堆摄像头形状的积木拼成的橄榄球一样。
肖尔放下钩子,把那一堆电子垃圾钩了上来,「看来外星人的神对我们的小车还是蛮满意的。」
「也许有一点你说的是对的。」李贝卡说到,「深坑,大洞和小洞之间肯定有联系。我们的小车,也许真成了祭品了。」
第5次实地探查灰箱子活动结束,脱下笨重的舱外活动服,肖尔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发现李贝卡还在饶有兴趣地研究她打印出来的灰箱子的模型,简直像着了魔一样。不过也好,李贝卡连篇累牍地写着研究报告,自己也许只需要写一个观察李贝卡的报告就够了,比如,给心理医生什么的。
「看这里的水,」她把小洞装满水,然后顺着凹槽倒入了大洞里,「只装满了八分之一。」
然后她又将一个圆筒从深坑的模型中取了出来,中间有根导管,连着一个装满水的袋子。「这里的水正好填满深坑下面,垂直圆柱之外的部分。」
她将袋子中的水倒入大洞,正好将其填满。「剩下的八分之七,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妙的暗示么?」
「是的,对于那些既有打印机,又有大把空闲时间和旺盛精力的人来说,的确如此。」
李贝卡没有理会肖尔,在全周显示屏上调出了一段录像,画面中「犀甲1号」控制着两个相同粗细的管子向大洞和小洞里同时注入着液体,最终两者同时持平。
「实际上的大洞的体积要差一点,不过从录像中看不出来。也许其他的液体能正好满足这种奇观。」李贝卡得意地说到。
「不知道你又倒了什么垃圾进去,我可得好好查查报告,最好别让我找到一个自己的私人物品。」肖尔回敬到,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其他的液体……外面至少零下70多度,你倒的是不会是我们的燃料吧?」
李贝卡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拎着模型消失在了舱室的门口,走廊里传来了她大声的回复「至少现在我们不缺燃料了,而且,停留的时间还能延长几个月。」
「真是个疯子,」肖尔在心里想到,在遥远的异星上缺乏燃料,在寒冷和饥饿中等待几个月之后的救援,还要好好算算老板们究竟舍不舍得花这个钱来救,这种的回忆录一定能大卖,只是在这个鬼地方你根本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不过肖尔明白地知道,即使花再多价钱,老板们一定也会争先恐后地来到这个灰箱子旁边。通过向深坑中投入物品来生产稀缺产品,里面存在着难以估量的商业价值。而作为发现者,肖尔和李贝卡也会获得奖励,并被资助继续在这里研究下去。初期的报告估计已经被收到,支援物资和研究人员应该也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
通过反复试验,肖尔和李贝卡已经发现,灰箱子会让进入深坑部分的物品消失,再将放入小洞的物品复制到大洞。虽然它复制摄像头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不过对于一些简单的化合物,这一功能还是可以完美地实现的。倍增的能力主要取决于投入物品(经过讨论,他们最终决定不叫祭品)的元素组成,元素的结合形式也会造成一些轻微的影响。不过各种元素的「价钱」也会发生变化,大量投入相同元素会让这种元素的价钱下降,其他元素的价钱上升。
「就像是自动贩卖机一样,」肖尔想起了李贝卡的话,「先投币,告诉它你想要什么,它就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从迎接第一批星球探险家开始,已经过去7个月了,这颗行星终于从众多只有编号的星球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一个名字,「箱子星」,这当然得益于人们在上面发现的灰箱子。围绕着它的初期建设已经接近尾声,这一天,有两个身穿舱外活动服的人来到了它的旁边,轻抚着它的表面。
「当心点,李贝卡,这家伙也许也会把你轰没。」
「没关系的,它知道我不是要来伤害它的。」
两人路过一处凹地,那是一次取样的尝试,当然,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接下来的开发就要交给那些大企业们来做了,它们用奖金和荣耀把肖尔和李贝卡二人和灰箱子之间的联系收买了。不过,李贝卡还是迟迟不愿离开。肖尔也留了下来,「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你觉得,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李贝卡边走边问。
「当然和那些老板们一样了,做生意嘛。」肖尔当然知道李贝卡问的并不是这个。
投入和产出之间的差额,便是灰箱子的生意之道,如同这个宇宙中任何一个商人一样。复制物品中的元素,价钱越高,最终复制出来的份数也就越少。如果将投入和产出按价钱折算一下的话,可以发现灰箱子每次都从中大赚一笔。灰箱子的复制机理,并不是将物质转化为能量,再从能量转化回物质。那样的话,所在行星本身的物体即可满足它的需求,就不用这种物物交换的形式了。
目前人们认为箱子将投入的物体分解为某种黏土一样东西吸收进去,再将黏土转化为其他形式的物质。转化的过程像结晶一样,首先从小洞沿沟槽传送出待复制物品的信息,在大洞中心形成一个结晶核,再由大洞喷射细粒黏土,按结晶核的形式进行相应的转换。最终形成一大堆复制出来的产品。黏土的正式名称为「通用化学中间体」,有的人认为这才是箱子能带来的最大的价值。
肖尔和李贝卡在当初两人安装牵引器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平缓的坡了。这变化是自发发生的,还有开口的形状和大小,多少都发生了些变化,似乎是为了方便人们前来进行「购物」的。
「看来,这箱子也懂得顾客至上嘛。不论是谁制造了它们,肯定都是像麦肯老爹那样精明的生意人。」肖尔打趣道,李贝卡却陷入了沉思。
「成群的蚂蚁,」李贝卡低声说到。
「什么?」
「成群的蚂蚁,将树枝、石块、昆虫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投入到深坑里,然后从大洞里取得食物。」
「你在胡说什么?」
「整个箱子已经变形成土堆一样的形状,开口与地面齐平,方便蚂蚁进出。大洞外也被蚂蚁挖出了沟道,将生成的食物储存起来。」
李贝卡停了一下,「你还不懂吗?如果这箱子落到了某个殖民地郊外,就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制造灰箱子的人,是想和所有种族,所有生命做生意。」
的确是这样,肖尔这才感到李贝卡描述的那幅画面逼真无比,竟和眼前忙碌的人群有几分相似。这东西的简单性和适应性,可以适应各种的交换方式,融入不同的环境中。复制这一简单的回报方式,全宇宙都通用。谁没有一些越多越好的东西呢。复制这种能力甚至能用于低等生物的生殖,如果产生的后代再将箱子所需要的东西搬进去,再把自己放到小洞里……肖尔不敢想象这种石头女王。
深坑的那一转向,还有各种元素价钱的变化,显然是面向有适应能力的生命形式。虽然自己也见识过一些相互配合才能生存的生命,不过第一次看到要与所有形式的生命做生意的东西。
「灰箱子的价钱机制,」李贝卡继续说,「能反映灰箱子多需要各种元素。看起来它像是向着某个方向来收集各种元素。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与其说灰箱子像我们放下的挖矿机,不如说它像『开拓者』。」
「那是什么?」
「早期开拓殖民地的自动机器。会从当地收集所需要的元素,一边打印预制板,一边制造自己。这样殖民者来的时候,就可以用那些预制板来盖房子了。」
「唔,」李贝卡想了想,「不过反正谜底就快揭晓了。」
「为何这么说?」
「看看箱子近期各元素的报价,普遍有降低的趋势,而且到现在基本差不多了。这说明它快收集完成了。自动贩卖机不是也需要定期补充货品,收取收入么?也许我们今天就能见到外星飞船了。」
肖尔惊得说不出话来,李贝卡竟然还有这样的考虑,「你把这些写进报告了么?」
李贝卡白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当天晚上的时候,灰箱子顶上的棚子瞬间出现了了一个方形的洞,一个方方正正、棱角锐利的灰箱子在原有的箱子上面迅速组装完成,然后腾空而起,人们只跟踪它到卫星轨道,然后就不知道去向了。
开发灰箱子竟有这样的危险,这让企业家们吓了一跳,好几个参观灰箱子的行程都被取消了。不过这一事件后,他们发现各元素的价钱都大涨,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安慰。
第二天出发的穿梭艇中,两个人从舷窗向下凝视着忙碌的营地,棚子上,方形的口子清晰可见。
「我们已经见过外星人了,」李贝卡说到,「灰箱子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
「谁知道呢?」肖尔说,「也许里面藏了几块预制板,等待外星殖民者的降临呢。」
「以合作为基础,向广袤的宇宙中进发,通过帮助别人来帮助自己,这需要多么强大的爱与勇气!这也算是寒冷的宇宙中一点安慰了。相比之下,我们的矿机多么丑陋……」
「嘿,我至少能说出来十种殖民地里以合作为基础演化出来的生物。另外,请允许我提醒你,别忘了冰冷的宇宙中还有另一种温暖的安慰呢。」
李贝卡微微一笑。
穿梭机越过地平线的时候,一瞬间反射出了耀眼灿烂的光辉,之后,便向宇宙深处飞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