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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柠类接触

发布于 2024-07-24 ,作者 crvdgc

“Yesterday I woke up sucking a lemon……昨天我起床,嘴含一个柠檬……昨天我嗦着一个柠檬起床……柠檬,青柠,橘子,苦涩,酸涩,新鲜……起床,苏醒,酸涩的苏醒,lemon,demon,昨天,太阳,早晨是太阳的苏醒……”

雷安呷了一口咖啡,摇了摇头。果然语义搜索还是得靠计算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活儿和侦探工作有点相似,都是连点成线嘛。而且事后看来,常常一切都很明显。或许他也应该给它起个名字,像那些悬案一样,比如上吊人或者折纸杀手狂什么的。不过还是等解决了再说吧。毕竟,现在时间紧急。

第一个“点”,自然是这句歌词。雷安把它敲进语义网。它来自Radiohead的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这首歌,乐队、发行公司、流行文化中的指向、解释歌词的文章……不,这些看起来都没什么用。雷安只觉得它是一句滑稽的唱词。如果再找不到什么线索的话,也许自己每天起床时,都得带着一副“柠檬脸”了。

第二个“点”稍微有趣一些,外星人-泰坦信号。从天体物理系派对上的一句抱怨,到千米望远镜值班室里一个研究生所谓神来之笔的调整,再到后来的国际验证。这些故事如今已经广为人知了,但无法提供什么帮助。到现在都没人能破译信号的内容。看来在登陆之前和外星人取得联系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了。不过各国政府都高度重视这项竞赛。这也就是为什么雷安可以在超级计算机上跑他的语义网络搜索。他需要成果,越早越好。截至目前他还什么都没有,他得改变这一点。

在两点之间,雷安手动添加了一条线。每184分钟,来自泰坦星的外星信号在所有频段上都可以解码出这句歌词。没人知道为什么。他相信,肯定也有别的研究机构发现了这个现象,但没有任何人对外公开。既然失去了首先发现信号的荣誉,每个人都在向着首先破译信号的方向努力。雷安也一样。

雷安从线上又拉出了一条线。好吧,准确来说是超图中的超边,但这不是重点。他在线的结尾放上了“理论”。雷安想看看别人的解释。关联程度最强的点是重放理论。也就是说,外星人在过去的某一刻接收到了这句歌词的信号,但限于编码的任意性,它无法理解其含义,于是将这一信号和自己的信号混合在一起重放,来表达接收的确认。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就孤例来说的话。泰坦信号除了歌词以外的部分一直都在变化,唯有这句歌词是恒定的。而且在那之后,无数尝试取得联系的通讯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也没有新的部分被选择作为重放的标志。这不太像是合作的态度。又或者,外星人真的很欣赏这句歌词?雷安叹了口气。

一条绿色的线从屏幕上浮现了出来——顺带一提,手动添加的部分是蓝色的。绿色的部分是根据已有的结构从所有语料库中搜索出来的强关联结果。这个功能是语义网络搜索和在草纸上乱涂乱画的主要区别。这条线从“理论”,经过“实验”,到“程序化实验”,到“程序”,最终连回到了歌词。雷安一直很喜欢这个带给人希望的颜色的设计。他打开了线的最后一个关联——强度最弱,但通常是最关键的部分。

线上写着“测试-示范样例”。为了测试软件的运行环境,程序员通常都会先试一下最简单的程序。雷安自己也做过,在屏幕上打印“hello world”。打印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句话。有人说,这是向一个强大的神衹Mr. World表达敬意的仪式。但有时不同的程序员群体也会选择不同的打印内容,作为一种圈子的标志。而选择了这句歌词的群体,是新兴的电化神经学程序员。也就是说,开发脑机接口应用的人。

雷安沉思了一会,拉出了一条线连到了电化神经学上。他觉得有点意思,但还是不明朗。事后看来很明显的事情,现在却无法察觉,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

到了午饭时间。雷安只好把自己的程序悬挂了起来。瞬间,成百上千个批处理应用就开始贪婪地吞噬超算的海量计算资源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食堂。他的女朋友,同为研究员的娜达,正等着他。雷安的脸上略过一丝苦笑,但很快又遮掩过去。两人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如果这次下了这么大成本又无法做出成果的话,可能离分手也就不远了。语义网络搜索在学术界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了,正如两人的感情一样。他的一切都得靠那句歌词了。

回到屏幕前,雷安发现一个分支出现了。从“泰坦信号”,到“泰坦星”,之后就是那个分支了。这是语义网络整理出来的人类与泰坦星之间的所有关联。程序难以做出选择,因此需要人类交互。他得一个个地读过去,把有用的联系挑出来。这份工作偶尔也有枯燥的部分。雷安不得不打起了精神。

然而两三条之后,雷安就已经开始犯困了。“神话中的泰坦”,“首次天文观测”,“首个探测器”……大部分都是垃圾。雷安忽然想到,关联应该出现在Radiohead的那首歌之后,以及接收到泰坦信号之前。他从歌词那边拉出时间作为索引,分支一下就减少了,增加的是一个时间的维度的滑动条。

雷安拉动滑块,联系从多变少,再到几近消失——那是太空探索商业化的阶段,人类的视线全被小行星带资源开发吸引过去了。一条线一闪而过,他赶紧退了回去。太空探索公司从轨道发射了一个火箭,目的地就是泰坦星。雷安从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情。按照他准备的资料,自从早年的蜻蜓号之后,就再没有探测器去过泰坦了。他沿着那条线看去,尽头只是一个虚线框着的“火箭”。这代表语料库中并不存在原始资料。这一实体是通过其他资料而推定存在的。如果雷安愿意的话,可以在上面打上一个X记号,代表假定其确实存在,并以此为前提继续进行搜索。

毫无疑问,它看起来最有希望,但举到屏幕前的手却有些颤抖。是太过激动了,还是潜意识中察觉到了什么?雷安按了下去。语义网络瞬间变化了形状。之前的结构被推到了边缘,形成了蓝绿相间的一圈。一连串的点出现在了正中心,以密集的网络连向了周围。他找到了答案。缺失的部分总是会因为符号之间的联系浮出水面,这正是他一直强调的语义网络方法的优点。但雷安却无法激动起来。中间的点、线、框都是红色的虚线,上面并没有文本,角落标着“1”。这说明,这些实体来自于单一信源。这很不正常,应该考虑伪造或者其他更糟的可能。

如果雷安愿意的话,他可以把这些实体都放弃掉。不过那样的话,他可能就无法……不,一定再也查不到真相了。他需要成果,任何成果都好。为此,他得把它们一个个翻开,查看内容,标上X记号。有什么东西让他呼吸急促,手心发凉。雷安感觉头昏脑胀,耳鸣也由远及近。他仿佛直接听到了泰坦信号,那神秘而又令人恐惧的滴滴声,永远重复着那诡异的模式。等到意识恢复过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做出了选择——第一个红点被掀开了。

那是个与电化神经学相连的点。雷安的视线快速从文本中扫过,如同语义网络分析程序一样提取出关键部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一项秘密实验……使用脑电技术完全移除一个儿童的同理心……验收标准……当实验对象看到其他人类受到伤害时,脑中不会产生自己受伤的类似反应……具体方法……手术移除镜像神经元。雷安翻开了连着它的线,“Yesterday I woke up sucking a lemon.”这句歌词被用作脑电测量基准。雷安标上了X。

向事件的中心,下一个点……反思研讨记录。成功验证了移除同理心的可能性……但忽视了镜像神经元在社会化学习方面的作用……这名儿童无法学会语言。雷安放慢了阅读的速度,在走路、抓取物品等行为中,都体现了与常人不同的肌肉控制模式。他与机器的交互有较高的相容性,可能是一种代偿。分析:实验对象与机器的交互模式与和人类的交互模式类似。猜想:对于该对象来说,人类、动物与机器、环境一样,都是一种模糊、同质的“外部存在”。少数观点:实验对象完全从零创造一种与其交互的独特模式,这是一种只有一个使用者的新型原创语言。总结:实验达成了设计目标,但目标本身存在设计缺陷,未能确切地捕捉研究资助者的隐含要求,即让该实验对象具备与常人相当的生存和社会交往能力。因此项目在一期之后就宣告停止。雷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打上了X。

沿线的下一个点就是事件的中心,但雷安犹豫了一下,转而从泰坦星火箭那边接近。他翻开了与火箭相邻的点——火箭载荷清单。一个维生舱、能源装置、着陆系统,和标准的殖民套件类似,但除了基本设施,其余的质量全都给了通用组装模块,共530份。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通用组装模块通常只是作为备用携带,不会超过十个。这是因为专用设备更廉价,也更轻便。除非……火箭的生物载荷,那名乘客,无法学会使用任何专用设备——为人类设计的专用设备。X

汗水从雷安的额头流了下来。尽管中心点还没有翻开,他的大脑已经完成了补全。那个移除同理心实验的孩子,从这个他无法融入的社会中被放逐出去了。乘坐火箭前往泰坦的,就是他。那些通用组装模块,是他的积木。在那里,他可以不受拘束地任意实验。泰坦上的外星建筑,不过是这个孩子的沙堡。而泰坦信号,不过是他的原创语言。泰坦星上面的,根本不是外星人。又或者说,是一个真正的外星人,一个与所有人类不同的人。

雷安翻开了中心点。马龙·伊斯特,与他的猜想一致。这位亿万富翁,当时的世界首富,神经连接公司和宇宙探索公司的拥有者,是他资助了实验,又在结束后将这位儿童送往泰坦。当时正是他收购NASA之前,是他影响力的顶峰。能做到这些的,除了他,也许没有另外的人了。

这就是谜底了。雷安擦了擦汗。在火箭与土星完成交汇之前,马龙就离开了人世。根据他的遗嘱,移除同理心实验和火箭的发射都被隐藏了起来。如今两家公司合并而成的前沿军工综合体已经渗透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他们想要保守一个秘密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仅存一份的红色文件,可能是由于疏忽没有删除,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虚假消息。不过有一种可能性最让他担心——蜜罐,有一定发现的难度,但任何发现的人都会落入陷阱之中。雷安的心脏直跳,到底是哪一种?我该做什么?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看着这幅语义网络,一个关键的东西被他忽视了,而那一点又如此明显。雷安重新扫视了一圈,仍然无法找到这种别扭感的来源。等等,是正中心的那个点。马龙·伊斯特的点处在一个虚线框中。再怎么小的语料库都应该包括这位对历史影响深远的巨富。实际上,在生活中,连避开关于他的讨论都很难。语义网络怎么可能认为他只是一个间接推理而出的虚构实体呢?难道这一切都只是程序故障?又或者是他产生了幻觉?

雷安在中心点上打上了一个X。假如现实存在的话……不,等等,中心点上又连出了一个点,而那个点上写着的是——马龙·伊斯特。他没有发疯。新出现的点才是他所知道的马龙,而事件中心点与其连线的关系是——克隆人。

真相如闪电般击中了雷安的大脑。临近暮年的马龙,尽管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但却被一切人排挤、远离,包括他的子女。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只是被平庸拖累的世界无法理解他。他决定创造一个能够自立为人的自己,摆脱整个世界。他恨同理心,认为它是问题所在,因此他给出的要求是,让克隆出来的自己不具备任何同理心。实验成功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失去了同理心,克隆出来的孩子也失去了与人类社会产生联系的基础。马龙虽然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自立而成的人,但也是第一个被彻底放逐到整个社会之外的人,第一个人造外星人。矛盾、愤恨、后悔?雷安不知道他有何感想。只是在生命的最后,马龙将他送往了外星,连带最为昂贵的玩具。他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只是那段被硬编码到他脑内的测试校准歌词。即使能接收到信号,也没人知道泰坦星上的马龙是否还在活着,或者说,以生物的形态存活。直到登陆之前,谁也无法确认,因为谁都无法理解他那仅有一人能够理解的外星语言。

雷安的心脏狂跳起来。整个屏幕陷入了黑暗。他费力罗织起来的语义网络顷刻间消失无踪。即使此刻就有一队特种兵闯入操作室,他也不会感到意外。刚刚他说泰坦星上的小马龙是第一个外星人,但他错了,外星人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一无所知。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雷安瘫坐到了地上,等待命运的审判。

看来自己说得没错,这活儿确实和侦探工作一样,只是连点成线。事后看来,一切也确实很明显。外星信号和脑波的校准样例一致?他早该注意到其中的联系。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终于有时间给这个案子起个好名字了。

一个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就像一直知道一样,用它来形容整个事件再合适不过了,也许他脑内的语义网络也被它连接到了一起。雷安苦笑了一下,第柠类接触,就像那些有名的悬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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