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典
发布于 2024-08-24 ,作者 crvdgc我最喜欢夏天晚上的冷空气了,凉快,像冰镇雪碧一样。不过吸一口就得关上窗户——我们谁都不想喂了蚊子。
衍川二中的所有学生,高二那年都会被拉到北校区住校,说是衍北新区僻静,适合学习。这里的食堂确实比市区好,球场也大。但千万别在小卖部买两块钱一袋的那个葱油拌面。认识的没有一个吃了不拉肚子的,但也没有一个能顶住不买的。
晚上九点半,自习结束。从教学楼里出来,往宿舍走。路上可以看星星。有成双成对的还会在操场观礼台上坐着腻歪一会。九点四十,宿舍楼锁门。不过楼里还有自习室,想学到几点都行,没人拦着你。其实我现在就在自习室里。倒不是说我有多刻苦。没在这儿待过的人肯定不懂为啥。到点了之后——谁也说不准具体是几点,不过到了就知道了——我们就开始闲聊了。虽说还有午休大课间,但晚上就是晚上,感觉不一样。
况且这里还有台电脑。
打游戏就不用想了。没连网。不仅系统自带的游戏删了,连USB口都给停了。老戴确实有点水平,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在我们这管电脑,有人说是因为他妈练过拳。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我们这只有小自习室有电脑,大自习室没有。考进年级前五十才能进来。上次月考我撞了大运,正好进去了——那就更得来自习了,得好好体验一把特权。
今晚剩下的除了我还有仨——两个我们班的,还有一个九班的。九班是文科尖子生班,也就是说,除了我都是学霸。但他们都不是那种成天装逼型的,所以也算可以接受吧。
屋里一角,水哥一早就开始在那鼓捣电脑了。我刚才就想凑上去看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结果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字母,直让人发蒙。
“我靠水哥,你这玩的是啥啊?”
“啊,没啥,就随便整的。”水哥挠了挠头。他挺随和的,一张大圆脸上戴着一副小眼镜。语文老师说他心宽体胖,不过次次考试都能进年级前五。他自己从来不当一回事,我觉得也不是在装。
“你就给我讲讲呗。”我知道水哥从来不会拒绝别人求他讲题。
“这就是……怎么说呢……”
“水哥还在编那个程序吧。”阿松也凑了过来,他也是我们班的,常年稳居年级一二,和水哥是好哥们儿。个子中等,但篮球打得不错,还不戴眼镜。
“啊对,就是那个。”
“哪个啊?跟我讲讲呗。”
“春姐不是有本练习册嘛,《高中数学解题题典》,”阿松说,“就特别厚的那本,她老从里面抽题留作业。那练习册跟字典一样,哪儿的题都有。水哥做的就是……基本上就是用程序出数学题,比人家《题典》里的题还要多,想出多少就有多少。”
“我操,那还能做得完吗?”
水哥轻笑了一下,阿松白了我一眼。意思就是别来打岔,反正你也不懂。
“那你们整吧,千万别让春姐知道啊。”我讨了个没趣,随便给自己找个了台阶下。
我他妈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到底是有多喜欢做题。光作业还不算完,老师给他们开小灶那么厚一本练习册也不够,还他妈要自己给自己出题。怪不得老师都喜欢他们。学霸的思维方式真让我们常人难以想象。
我去找子涵了,留他们俩在屏幕边上比划吧。
子涵搁那举着个书,不过我知道他也想知道——刚才都往这儿瞅了。子涵是九班的,儒雅文静。原来老跟我们一起看动漫,不过最近开始读小说了。
“你读的啥啊?”
子涵抬手给我看了眼封面,《山沟里的塞林格》,这阵子好像还挺流行的,不知道算不算闲书。
“好玩吗?”
“还行吧。”子涵说,“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但你看这个插画……”画面是一条山沟,一个小孩在那弯着腰往沟里瞅,上面写了一行字。我还没来得及读写的是啥,子涵就继续说:“我不明白他们搞的这个插画。你看这行字,小说里面没有,那这行字到底算是小说里的?还是小说外的?是作者写小说的时候,在这就写了一句,啊,请把这行字放在一幅怎么怎么样的插画里面,还是出版社自己加的?”
“不道。”
“他们说这本小说文艺。但我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问题。我想可能没人认真想过,都只是跟风说这本小说文艺,其实自己也看不懂。”
“嗨,就图一乐呗,还那么较真?”
子涵一下没了回应,我感觉自己又说秃噜嘴了。我这人老容易把天聊死,这是我的缺点。不过学霸不愧是学霸,一边忙着给自己出题,另一边和闲书较劲。如果佳持在的话,我就直接去大自习室找他去了,聊聊游戏动漫啥的,也比闷在这强。
“诶,对了,杜新松,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子涵一下又放下书,开了口。杜新松就是阿松,子涵这么叫是因为他是邻班的,而且他这人比较客气。
“啥啊,说吧。”
“你认识我们年级有个叫顾桐的吗?”
阿松一笑,“认识是认识……咋的,子涵,有兴趣啊?”
“去你的吧。没跟你扯,正经事儿。”
“其实也没啥,说是认识,就见过两三面。不过年级里传她的事儿比较多,我也听过一些……你想听哪方面吧?”
“就……随便讲讲。”
“诶,顾桐谁啊?哪个班的?”我插了个话。他们这么随随便便甩个名字就开聊,都是哪有空认识的这么多人的?
阿松朝子涵眨巴眨巴眼儿,我好像打断了他们在对的什么暗号。
阿松慢悠悠地开了口:“高一那次年组篮球联赛,我们班半决赛被唰下来了,周末上韩盛吃饭。我那次就见到顾桐了,她当时是大浩对象。”
大浩,是我们学校体特,打篮球的,个子奇高,看着都不像中学生。他和阿松原来就是八班的。我记得篮球联赛没让体特上场。能跟体特处对象,看来这个顾桐是那种……挺能来事儿的,反正是我们这种人打死也够不到的那种。
“那现在呢?”子涵追问道。
“现在啊……转中加了。她跟大浩分班之后就分手了。在哪个班读了几个月,然后就转中加了。大浩没怎么细说,不过啊……嘿嘿……听说和中加那边好几个人都处过,还有人为了她动手干仗。这阵子应该是张星汉带着的,但我也说不准。”
中加班,是二中和加拿大那边合办的几个班。全外教,全英文教材,和加拿大同步。上的基本都是打算出国留学的,比如张星汉这种,父母早就安排好了。中加只在北校区有楼,不过上课住宿跟我们都分开,你说是另一个学校也没什么问题。但年年都有顾桐这种从高考转留学的,比跨校转育才容易点。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子涵,你不来说两句?”
子涵一下红了脸,“我有啥好说的。”
“没事儿你也不能来打听吧?”
“我那是……替人家问的。”
“谁啊?跟我们也说说呗。”
子涵收起了书,但吭赤瘪肚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儿。
“算了吧,阿松。子涵要不想说就别逼人家了。”
“那你随意。”阿松撇了撇嘴,“不过你要是对她有意思的话,劝你还是拉倒吧。要是正经人的话,年级也不至于传这么多事儿。”
“杜新松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有的没的瞎说啊。好歹也是一个学校的,怎么能背后这么讲人家呢?”子涵有点急眼了。
“行……你要不问我还不讲了呢。”阿松只是笑笑,一脸欠揍的样子,就转过身去,像是要继续自习了。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就剩水哥那电脑风扇的呼呼声,还有键盘喀哒声。我看子涵也端起了书,不过半天都没翻一页。这也太憋屈了,我都有点后悔来自习了。走廊里一声狼嚎,不知道谁又搁那发疯呢。我们谁都没搭理。
半天之后子涵又来了一句,“我原来认识顾桐。”
阿松搁那一声不吭,我赶紧追问了一句,“咋认识的啊?”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子涵只回了一句这个。
“我也没说她是哪种人啊。”阿松又转了过来,却看向了我,“小霍你不是七中的吗?你不认识顾桐吗?”
“顾桐也是七中的?我没听说过啊?”
“她好像是……十七班的。”
“不对吧,我十六班的,十七班的人我基本都认识。没听说有叫顾桐的。”
“她初中不叫这个名。好像叫什么郑桐……”
“郑昕桐?”
“是,就这个。”
“那我确实认识,我都不知道她改名了。”我一下激动了起来,原来脑内模糊的顾桐形象一下子就和郑昕桐联系到了一起。
“那你说,顾桐是那种人吗?”子涵问我。
“我觉得……不太像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子涵说的是哪种人,“她初中挺文静的。我们两班是姊妹班,共用一套科任,一起玩得还挺多的。郑昕桐,真想不到,我都不知道她来二中了……不过也是因为改了名……”
我一下发现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们想听我讲讲郑昕桐。但郑昕桐就是郑昕桐啊,有什么好讲的。不过说实话,我很难把她和听说的顾桐联系到一起。她不是那种特爱跟人玩的人。
“她是十七班物理课代表。去老师办公室取作业总能碰到她。我们两班一起上体育课,分组活动有时候也跟她分在一组。自由活动就见不着了,除了偶尔跟我们打口袋。我知道她跟我们班另一个女生聊得来,有一次看她们在单杠那边坐着,就过去跟她们说,跟我们一起玩吧,你们怎么自己待在那?郑昕桐来了一句,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给我印象挺深的。她跟陈郁在一起,却说自己一个人。不过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总是一个人,也确实让人觉得没什么不好。
“有一次她带着几张纸条去找物理老师,说是有道题给的答案有问题。每张纸条都是从卷子和草纸上裁下来的,不多不少。上面是她的字,很小,也很工整。找完老师后,她就把那些纸条都给了我,我到现在都还一直留着呢。
“还有一次体育课撞见她在走廊里哭,就靠在窗台边上。她看见了我,但也没说什么。之后我们也没聊起过这个事。
“她会带猫粮,喂给学校后边小区里的野猫。好像她家自己也养了一只猫……”
想起了郑昕桐以前的事儿,让我心里一阵难受。好像中考后去操场上领《报考指南》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又想起来她夏天也一直都穿长袖,校服T恤里面套一件帽衫,还挺逗的。她说是为了盖住胳膊上的伤口,是她自己用美术刀划的。我没看见过。虽然不知道为啥,但我不想跟他们讲这个事。
阿松和子涵听得也不说话了。他妈的,搞什么?我又没想煽情。
“郑昕桐……你们知道她为什么改名吗?”我问了一句。
干咳了两声,阿松开了口,“听说是父母离婚了,改跟了她妈的姓。”
“哦。”
又是一阵沉默。
“我打听顾桐的事情,”子涵说,“是张岷让的。顾桐和苏浩分手之后,和他处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见过她,就跟云翼说得一样,挺文静的。不说别的,我就觉得他们俩挺般配的,都很真诚,没半点虚的。他俩刚处上,张岷就被找谈话了。因为他是尖子生,老师怕影响学习。而且他家里不太容易……你们也都知道。后来分了之后,顾桐就去了中加,这让张岷给刺激了一下。他就认准了这是因为自己家里没钱配不上人家,他这人又要强,啥都不说,硬搁那儿挺着。我就觉得顾桐也有自己的难处。想着能不能至少让她再好好跟张岷谈谈,把话说明白了。顾桐说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同学,应该不至于拒绝……”
当当当,自习室的门玻璃被敲了三下。那是巡楼的大爷提醒我们到十一点半了。
水哥那边刚才还有敲键盘声,现在一下也停了。他忽地一拍手,大吼了一声:
“《题典》,写成了!”